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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

直白的呐喊:读李沧东的《鹿川有许多粪》

  李沧东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位韩国电影导演。他的电影剧本非常工整,即使有时叙事节奏偏慢,但是没有一处赘笔,据说这得益于他早年的作家经历。李沧东一开始的主职是写小说,人到中年才改行,投身电影业。我对他的文学创作很好奇,所以读了这本短篇小说集《鹿川有许多粪》。 先说一个结论:我认为李沧东改行是完全正确的选择。这本书里的五篇小说都不差,李沧东无疑具有职业小说家的水准,获得一般的文学奖项也毫不让人意外。但是这本书与一流文学作品有无可逾越的差距,而且看不出成长的潜力。李沧东思想成熟,有社会责任感和深刻的洞察力,但写出来的小说却始终欠缺了一些必要的艺术性。 我时不时会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杰出的小说家?为什么有些人很聪明、很努力,也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可是创作出的小说总是少了艺术生命力?也许有些天赋是后天无法弥补的吧,这正是艺术创作的残酷。 刚开始读这本书,第一印象就是文字太平淡了,最后读完全书也没发现几句值得摘录的话。小说不是诗歌,不需要每一句都写得精彩,但是总要有些文学修饰。这本书的文字不仅平淡,而且缺乏风格,远非海明威那种千锤百炼打造出来的极简文体。如果你喜欢咀嚼文字韵味,这本书大概不会让你满意。这本书为了反映底层生活的苦难,还刻意采用了非常多丑陋的意象,比如与书名同题的这篇《鹿川有许多粪》,从头到尾都有许多关于粪便的描写,到了令人不适的程度。 我之前读过韩江和金爱烂的小说,也是文笔平淡,偏爱「审丑」,时不时冒出些黑暗压抑的桥段,不知道这是不是韩国文坛的潮流。本书附录了成民烨的书评,称赞其中一个短篇《天灯》中的段落「或许是韩国小说中屈指可数的唯美而令人感动的描写」: 「那颗星悬挂在空中,而我站在这里。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抢占那颗星的位置。我心里也有一颗星,世界上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它夺走。『是的,这就是我的生活。』信忠的内心充满了活下去的渴望。突然,那颗星飞到她的眼前,支离破碎。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莫名地开始流淌。」 我不懂韩文,无法品评原文好坏。单从译文来说,这段话有点像学生作文结尾升华主题的套路文字,在我看来实在难以说是「唯美而令人感动的描写」。 这本书的叙事手法也非常传统。当代作为纯文学的短篇小说已经发展到非常成熟的阶段了,我最近两年读了科塔萨尔和门罗,这两位作家都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把技巧运用到了极致。我过去嫌他们有些用力过度,现在想想总比不用力强。这本书有

安特卫普印象

  安特卫普沿海又偏北,雨水充沛,每次来都赶上阴雨连绵。上次来是夏天,晚上出门时没带雨伞,吃完晚饭从饭店出来突然下起暴雨,只能望雨兴叹。这次来是二月,刚下飞机小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民宿房东迟到,我拎着行李在屋檐下避雨,既等不到房东也等不到雨停。经历漫长的等待后房东终于现身,她一头金发,穿着一身皮草,喜气洋洋满脸笑容,神似电影《成长教育》里的裴淳华。她开门领我走进院子,在走廊里跟我介绍西边这面墙是十八世纪建的,越说越起劲,一点儿都没留意到我站的位置没有顶棚遮挡,全身都淋湿了。进了公寓后她又介绍起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据说也是十八世纪的。 「十八世纪已经有照相机了吗?」我惊讶地问。 「是的,已经有照相机了,只是留下来的照片比较少。」她信心满满地回答。 等她终于离开,我连忙换掉湿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再冲一杯咖啡,这才舒服起来了。这里的住宅普遍又高又窄,小小的一间公寓却跨了三层,厨房在一层,浴室在二层,卧室在三层,不知道是不是「十八世纪」的风格。 我来安特卫普并不是抱着旅游的心情。不过来都来了,总要找点事情做。我在网上搜索去安特卫普旅游最好做什么,看到这样一条回答:最好是乘车继续向北几个小时去阿姆斯特丹。这个回答是荷兰人写的,令可信度打了折扣。不过安特卫普确实算不上特别有趣的城市,连比利时当地的朋友都更推荐我去布鲁日或根特。 作为历史悠久的大城市,安特卫普并不缺少著名地标。我从布鲁塞尔乘坐火车抵达安特卫普,看到的第一个景点自然是安特卫普中央站。这座火车站有漂亮的圆形屋顶和时钟,简直像是一座教堂,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火车站。市中心有圣母大教堂,是比荷卢三国里最高的哥特式建筑,高耸的钟塔足有123米。教堂里有鲁本斯的巨幅祭坛画,还有精美的彩绘玻璃窗。市集广场上有市政厅和布拉博喷泉。安特卫普还有几座著名的博物馆,包括鲁本斯故居(可惜正在修缮中,没能参观)。另外还有钻石市场和时尚学院,不过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这里的一些生活细节也给我留下了印象。 安特卫普处在弗拉芒大区,当地人的母语是弗拉芒语。虽然法语是比利时官方语言之一,当地人似乎不喜欢讲法语,我出门基本上都用英语。这边书店能买到欧美各国的报刊,我吃早点时顺便买了一份《纽约时报》,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整版关于中国的负面报道。 安特卫普老城道路狭窄,有轨电车和普通车辆共用车道,开车恐怕不大方便。 比利时人喜欢喝啤酒,这里的酒吧非常多

斯蒂芬妮

  初识斯蒂芬妮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中。她六十岁出头,刚刚退休,身材敦实,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有韧性、能吃苦的人。她的丈夫保罗则矮小、干瘦,两人坐在一起形成了有趣的对比。斯蒂芬妮是个中国迷,去过中国好多次,还学过中国书法。她一见到我就滔滔不绝地聊起中国的话题来,并且邀请我去她家玩。因为事务繁忙,我隔了差不多一年才终于去她家拜访。 她住在乡下,路不好找,我开车中途走错路,又多绕了半个小时。最后通过崎岖小路抵达斯蒂芬妮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她正在院子里干活儿,听见车声就出来迎接我。她满脸笑容,很高兴我能来。 她家院子很宽阔,进门就看见一棵高耸的巨树,远处有竹子、水池,最后是一栋三层住宅。我跟随她走到屋前,一路左顾右盼欣赏这处别致的宅院。保罗迎面从屋内走出来,彼此寒暄几句之后,我们就在门外走廊坐下了。斯蒂芬妮从厨房端来了酒水和开胃小菜,我们边吃边聊。他们住在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当初家里有三个孩子,一大家人好不热闹。现在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陆续搬走,就剩下他们老两口了。 随后斯蒂芬妮和保罗开始带我参观宅院。她先介绍了院前大树,早在房屋建成前这棵树就耸立在这里,不知有几百岁了。树径极粗,两个人也环抱不住。树根盘虬露出地面,树下摆着人偶,我靠近了仔细看是福禄寿三仙的小塑像。斯蒂芬妮不知道福禄寿是什么,倒要反过来问我,我解释说他们是带来好运的神仙。 院子的布局也别有讲究,是斯蒂芬妮特意设计的,据说是符合五行。角落里一个抽象的金属雕塑,上面挂了几串风铃,算是「金」;一小片竹子,枝干上挂着红色的中国结,算是「木」;一洼水池自然是「水」;用石头搭成的烤肉台算是「火」;最后一个小土丘算是「土」。能在法国乡村见到这样的院子,真亏得她的一番苦心了。 逛完院子,我们回到住宅。一层推开门就是客厅兼厨房,陈设简朴粗犷,是典型的乡村风格。左边是书房,长侧正中靠墙摆着电视,对面是长沙发,四周书柜摆满了书籍、DVD和CD。我走到书柜旁观察了一阵,惊奇地发现了一套七星文库精装版的法语《金瓶梅》。我问他们怎么有这套书,斯蒂芬妮说她知道这是中国经典,但是买回来基本没读过。 客厅右边是斯蒂芬妮的工作室,是我此行的重点。这间工作室大概是法国人想象中的亚洲风格,地上铺着竹席,矮脚木桌四周散放着几个蒲团,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一大盒长短粗细不一的毛笔、一瓶墨汁、几本书法字帖和一大摞书法习作。桌边有两只花瓶,一只画着八仙过海,

被遗忘的角落:读埃丽卡·法特兰的《中亚行纪》

中亚五国大概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亚洲国家。如果不去查地图,我怀疑大多数中国人都无法准确说出这五个国家的名字和地理位置。挪威记者、人类学家埃丽卡·法特兰走访中亚五国,于2014年出版了《中亚行纪》。在读这本书前,我对中亚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能联想到的无外乎西域、丝绸之路、游牧民族等等,这本书很大地满足了我对中亚的好奇心。 先说明一下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这是一本游记,主要写作者在旅行中的所见所闻,中间穿插了一些对当地人的采访、历史文化介绍和时政评论。虽然作者有学术背景,但她远非中亚专家,中亚的高压政治环境也不允许深入的人类学研究,这本书不是严肃的学术著作。这本书读起来很轻松,很有娱乐性,但不要对此书有过高的获取知识的期望。这本书原本的标题《苏维埃斯坦》更能揭示出此书的主题。作者的主要兴趣集中在苏联对中亚的影响,以及苏联解体后中亚的社会变迁。顺便一提,作者会说俄语,但是不懂任何一种中亚民族语言。 中亚五国彼此十分相似,我先谈谈对中亚的总体印象。 中亚地域辽阔,面积足有四百万平方公里,但是人口只有七千四百万,跟河北省差不多。中亚气候干燥,大半地区都是沙漠,东面则是严寒高山,不适合种植农作物,居民多以放牧为生。 中亚地处东西交通要道,是大国争霸的战场,几经兴衰。在丝绸之路鼎盛时期,这里曾经有过灿烂的文明。等俄国人来到这里时,中亚文明程度已经大幅落后,当地只有松散的游牧部落和与世隔绝的封建小国,能读书认字的人寥寥无几。当今的中亚五国作为独立国家的历史都很短,可以说是苏联打造出来的国家,至今仍与俄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中亚的主要信仰是伊斯兰教。为了避免受到伊朗、阿富汗极端宗教团体的影响,中亚各国政府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宗教的发展,中亚五国基本上都是世俗国家。 中亚五国都很穷。即便是土库曼斯坦这样石油天然气资源丰富的国家,由于严重的独裁和腐败,财富只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这样缺少资源的国家甚至要依靠老百姓去俄国打工来维持经济,假如俄国改变了工作签证的要求,这两个国家的经济就要垮台。 观察一下中亚地图,会发现几个国家的国境线奇怪地彼此交错。拿塔吉克斯坦来说,在直通隧道开通之前,从首都杜尚别到第二大城市苦盏的路要经过乌兹别克斯坦。而且这几个国家并非单一民族国家,而是多个民族混居,并不是吉尔吉斯斯坦人都生活在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人都生活在乌兹别克斯坦。在苏联给中亚国家划分

我的宅男生涯:后日谈(下)

  接下来聊一聊电子游戏。如原文中所说,虽然我很小时就接触到任天堂红白机,但是真正开始大量玩主机游戏是在2011年,距离现在并不远。而且电子游戏的制作质量在客观上随着技术发展不断提升,新游戏的游玩体验比老游戏好。我可以算是「动漫遗老」,但绝对不是「游戏遗老」,并不执着于老游戏。我游戏玩得少了,并不是现在的游戏不如过去好玩了,主要是出于个人原因。2016年是我游戏生涯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年我毕业参加工作,业余时间和精力都少了很多。我从事计算机行业,每天都对着电脑屏幕,下班后再对着屏幕打游戏,实在有心无力。现在流行一个「电子ED」的说法,很多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发现自己突然玩不动游戏了,这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希望自己能对青少年时代的业余爱好终生保持同样的热情,这本来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预期。 为了适应新的生活节奏和身心状况,我的游戏习惯发生了不少变化。 由于年龄增长,我的反应速度下降,容易疲劳,也没有时间练习技术,我放弃了所有技术性强、注重输赢的多人竞技游戏。我玩游戏是为了开心,不是要和其他玩家一决高下,何况我早就知道自己会输多赢少。还有一个原因是这类游戏的玩家群体以青少年居多,年轻气盛,容易发生冲突,竞技游戏社区往往不怎么友好,我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偶尔玩格斗游戏、RTS或是MOBA,也只玩人机对战模式自娱自乐,从不与真人对战。 基于相似的理由,我也放弃了对游戏难度的追求。只要有游戏难度选项,我一般都会选简单难度。对于魂系列这样以困难著称、没有难度选项的游戏,我的选择是:不玩;对于怪物猎人这样越玩越难的游戏,我的选择是适可而止,如果哪个任务实在打不过去就算了。游戏没了挑战性,会不会太无聊?其实还好。现代电子游戏的乐趣种类很丰富,看剧情是一种乐趣,人物养成是一种乐趣,探索世界是一种乐趣,甚至走路看风景也是一种乐趣,并不会因为战斗难度降低就一下子不好玩了。 流程过长的游戏我也很少玩了。我平均每天打游戏的时间不到一小时,一款流程50小时的游戏要玩将近两个月,上百小时的游戏就要玩小半年了。如果中途一时兴起玩了其它游戏,通关时间就拖得更长了。最夸张的一个例子是《女神异闻录5》,我从2017年四月开始玩,断断续续直到2018年一月才打通。长流程的游戏如果不是一口气打完,中途停了一段时间,再重新捡起来的时候难免会发出「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的疑问,体验很不好。所以我现在更偏向于短平快

我的宅男生涯:后日谈(上)

  我在写作时总是将自己设想为第一读者,而我也确实喜欢重读旧作。《我的宅男生涯》写于2017年夏天,距今(2023年底)已经有六年多了。近来重读这篇文章,首先想到的是用文字记录生活很有价值,其中不少内容我已经记得没那么清楚了,放在今天恐怕写不出来;另外一点是过了这么久,不妨写写之后的一些经历,就当作是原文的后日谈。 先聊动画。其实在写原文时我就很少看动画了,现在则更少了。从2017年至今,我大概每年挑两三部热门动画新番看一看,偶尔会补一补小时候错过的老动画。原文中我写到希望等自己年纪大了仍然能理解年轻人的文化,现在不过三十出头,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太能明白为什么一些动画如此受年轻人喜欢。比如说《鬼灭之刃》,我看了几集觉得很普通,说不上好坏,只是中规中矩而已,没想到居然能取得破历史记录的成绩。我最近看了一点儿《咒术回战》,内容既视感特别强,好像是用《猎人》《火影忍者》《死神》《乔乔奇妙冒险》的老梗拼凑出来的,偶尔出现的一些猎奇画面和反套路也像是故意整活。我倒也不觉它们有多差,只是看了将近三十年动画,老套路早就看腻了,不自觉就变得挑剔。我在这个年龄也很难被青少年冒险故事打动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对喜剧片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让我笑出来就行。大热的《辉夜大小姐想让我告白》前后三季我都看全了,《游戏三人娘》《佐贺偶像是传奇》这类的动画也能看个乐。《间谍过家家》非常火,我看了几集倒不觉得多么有趣。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两套经典老动画:《第一神拳》和《机动警察》。这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审美偏向于八九十年代的老作品。 漫画方面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我这几年看的比较新的漫画有《帝一之国》《炎拳》《电锯人》《黄金神威》《破坏双亡亭》和《MAO摩绪》。古屋兔丸是一位风格多变的漫画鬼才,《帝一之国》画风神似另类漫画家丸尾末广,内容却是校园讽刺喜剧,造成一种奇妙的错位幽默感。前面提到《咒术回战》的反套路太刻意,像是通过夸张行径努力给作品增添一点原创性,而藤本树的反套路就自然多了。从《炎拳》到《电锯人》,我觉得这人的脑回路真的异于常人,有艺术家的个性。虽然他现在还不算太成熟,未来可期。《黄金神威》是冒险、悬疑、民俗、搞笑等元素的大杂烩,我虽然从头至尾看完了,但不算太能欣赏,电波不太合。《破坏双亡亭》和《MAO摩绪》是藤田和日郎和高桥留美子两位漫画大师的新作。这批老一辈漫画家正在逐渐从主流视野中淡出,出于怀旧

木野狐(七)

  有一样事彻底改变了职业围棋,那就是人工智能。李世石被谷歌开发的人工智能打败后,我才开始学围棋,所以我对人类下不赢电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职业棋手的水平已经高到让我无法理解了,人工智能到底有多厉害对我来说是非常抽象的事,与我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对我学棋下棋没有任何直接影响。可是开始看职业比赛后,我观察到职业棋手对人工智能的学习借鉴。围棋原本是开放式问题,现在人工智能却给出了唯一的「正确答案」。如果说过去的棋手各有各的风格,现在的职业棋手则清一色地模仿人工智能,越贴近人工智能的思路就越容易赢棋。特别是开局几十手棋,几乎千篇一律照搬自人工智能的棋谱,以至于我看比赛时会跳过开局直接看中盘厮杀。人工智能好比公开的武功秘籍,拉近了职业棋手之间的差距。人工智能也给比赛作弊提供了机会,围棋圈由此闹出数起争议事件。 按我粗浅的理解,人工智能的出现将围棋祛魅了。中国文化里有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围棋也受到一些奇怪的吹捧。越是叶公好龙、实则围棋水平不怎么样的人,越热衷于把围棋与阴阳五行之类的东西联系起来。职业棋手反而更脚踏实地,乐于承认围棋的本质是计算,人工智能也证明了这一点。有人说人工智能下出来的棋缺乏美感。围棋始终要论胜负,如果「美」的棋输了,「不美」的棋赢了,我想这并不是围棋出错了,而是我们的审美有偏颇。 就像汽车的发明没有阻碍赛跑,我不相信围棋比赛会被人工智能毁掉。一个明显的例子是,国际象棋被人工智能打败比围棋早了将近二十年,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观众喜欢看人与人之间的较量,而不是两台完美的机器对奕。我觉得更值得思考的问题是怎么利用人工智能去推广围棋。比方说人工智能给出的围棋胜率提供了更容易理解的「比分」,不懂围棋的人也可以知道比赛局势了(即使对胜率的解读并非真的那么简单)。人工智能也可以应用于围棋教学,有志于钻研棋艺的人从此有了一个天下无敌、知无不言的老师。 下围棋这几年,我见到了各种水平的棋手:刚入门的新手,我这样的休闲棋手,吉约姆这样中上水平的业余棋手,吴智旻这样的顶尖业余棋手,普通职业棋手,世界冠军,人工智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面对无数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我早就放弃了一心赢棋的想法。究其根本,围棋是一种游戏,是一项娱乐,能从中得到乐趣才最重要。我现在偶尔给同事朋友介绍围棋,也是强调动脑筋的趣味,而不是讲围棋文化多么源远流长、围棋变化有天文数字那么多,

木野狐(六)

与吴智旻的巧遇影响了我对围棋的看法,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职业围棋。 喜欢一项活动,继而关注其职业赛事,这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喜欢足球的人当然会看世界杯,喜欢篮球的人当然会看NBA,喜欢星际争霸、英雄联盟的玩家也热衷于电子竞技直播。然而围棋就不同了。我在棋社下棋一年多,几乎从来没人谈起围棋职业赛事,连世界大赛的决赛都没人关注,顶多偶尔聊到当前世界最强的棋手是谁。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是因为围棋的观赏性太差了。 这并不是说围棋比赛本身不精彩。一场势均力敌的高水平对局如同一件出色的艺术品,是对局双方智慧、情感与想象力的结晶,足以流传后世,比如著名的当湖十局。但是要欣赏棋局的精彩,门槛实在太高。 首先是比赛耗时太长。一盘职业对局少说要五个小时,长则八九个小时,这还是考虑到电视直播而作出妥协缩短时长后的结果。日本的头衔赛还保留着过去两日制的传统,也就是一盘棋要下两天。这么长的时间,观看起来太累了。而且多数时间棋手都是在静静思考,观众哪里有耐心盯着一动不动的棋盘呢? 更重要的原因是围棋难度太高。普通人即使不懂足球篮球,也能欣赏射门和投篮,知道分数高的队伍领先。可是职业棋手埋头苦算半小时才走出来的一步,业余棋迷根本看不出背后的深意。即使是专业的围棋解说员,如果不经过一番深入的计算,也很难准确判断每一步棋的好坏。职业比赛对局双方都是高手,罕有一面倒的情况,能领先两三目已经是大优。这样细微的差距,业余棋迷恐怕连谁输谁赢都搞不明白,又谈何观赏呢? 我最早看的围棋视频主要是职业棋手网棋自战解说。这类视频恰好解决了以上两个问题。网上下棋以快棋居多,一般规定每方十秒内必须走一手棋,这样一来一盘棋三四十分钟就能下完,跟看一集电视剧的时间差不多。棋手一边下棋一边讲解,将自己的思考过程展现给观众,让观众更容易理解每一手棋的内涵。而且快棋内容比较浅,即便是职业棋手,十秒内能计算的东西也有限。观众水平再不济,按下暂停自己琢磨十分钟,总能把一手棋想通。 不过自战解说很考验口才,能同时兼顾棋局质量和节目效果的棋手只有寥寥数人,时间久了就觉得不够看。后来我就开始看围棋大赛直播,无论职业联赛、锦标赛、公开赛、团队赛,有什么就看什么。电视台播放的围棋节目内容更正规,虽然通常是男女搭配的双人解说,气氛却更严肃,没有网络直播那么放得开。职业比赛的棋局内容也要比网络快棋复杂好多倍,解说不容易听懂。要不是我下过两年棋又看

木野狐(五)

  有一天下午我去棋社,见到一位亚洲青年正在「多面打」,一个人和五个人同时对奕,旁边有二十来号人围观。跟他下棋的这五个人都算是棋社里的高手了,包括吉约姆在内。我好奇这是哪里来的高人,这么大的阵仗。旁边的人告诉我这人叫「胡志明」,以前是韩国棋院的院生。 胡志明?这个名字也太胡扯了吧!我暂且把心中疑问放在一边,观察这几盘棋。五盘棋明显都是让子棋,我数了数棋盘上黑白子,最多的一盘让六子,最少的是吉约姆这盘让三子。韩国青年气定神闲,走到每盘棋前只随便看两眼就飞速落子。桌子对面的五个人则眉头紧皱,冥思苦想。我虽然水平有限,也能看出双方实力相差太大了。不到半个小时,这五个人陆续投子认负了。 五盘棋下完,原本安静的棋社一下子沸腾起来了,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韩国青年不太会讲法语,用英语点评了这几盘棋。他夸对手们其实下得不错,只是某几处下错了。随后他邀请有兴趣的棋手再下一轮让子棋,要让几子都可以。棋社里自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很快又凑齐了五个人。这几个人水平更不济,不出意外全部脆败。之后吉约姆又上场两次,先被让四子,后面又被让到五子,两盘棋都输了。这时大家早就明白了韩国青年的实力,和他下棋等于是免费的指导棋,输了也不丢人。但是吉约姆遇到这样的惨败,免不了有些情绪上的起伏,下到最后激动到涨红了脸,晚上聚餐也没一起去。 下完四轮棋已经是晚上了。出了棋社步行十来分钟就有家韩国餐厅,七八个人陪同韩国青年一起去那里吃了石锅拌饭。饭桌上闲聊,我问起韩国青年他的名字汉字怎么写,他借了支笔在餐巾纸上规规整整地写下「吴智旻」三个字,这才解除了我的疑惑。我对韩国职业围棋体制所知甚少,就询问起他的经历来。他似乎很想抒发心中苦闷,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了。 韩国很流行下围棋。从曹薰铉到李昌镐再到李世石,韩国顶尖棋手连续三代称霸世界棋坛,直到最近几年中国才逐渐有了反超之势,而日本已经在三国中垫底好多年了。社会文化的熏陶,再加上「下围棋会让小孩便聪明」的想法,让韩国出现了一大批棋童,吴智旻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五岁开始学棋,很早就表现出了围棋上的才气,十岁就拿了地区比赛冠军。父母对他给予厚望,不惜费用把他送进了首尔著名的围棋道场。几年后他通过院生选拔赛,考进了韩国棋院。韩国棋院有一百多名院生,这些院生是职业棋手候选人,每年只有个位数的院生能通过定段赛成为职业棋手,竞争非常激烈。他连续三年没考上职业棋手,最后黯然放弃。

木野狐(四)

在吉约姆的帮助下,我的棋力逐步上升。和吉约姆下棋,从一开始的让九子,到后面减到让四子。这期间我参加了三次锦标赛,一次在本地,两次在外地。法国下围棋的人太少,单个城市组织不起成规模的比赛,每次锦标赛都会邀请全国各地的棋手。加上本地棋社还要分出人手去负责赛场工作,所以比赛中外地棋手总是占多数。这样说起来,我也算是参加过「全国围棋业余锦标赛」了。这些比赛当然没那么隆重,实际上更像是棋友的大型周末聚会。大家周六早上赶过来下一天棋,晚上一起聚餐、玩桌游,周日再下两盘棋,下午回家。来比赛主要是为了开心,冠军奖金也就刚好够付周末两天的交通食宿费而已。大家的棋力都普普通通,每次比赛中有业余段位的棋手只有十来个,绝大多数参赛棋手都是业余级位水平,比赛中也尽量安排实力相近的棋手对局,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水平低。像我这样的新手,两次比赛中居然都是胜多负少。 比赛毕竟是比赛,下棋的态度会认真不少。依我个人的经验,在网上下棋时大家比较缺少耐心,以快棋居多,一盘棋用不到一小时就下完了。即使我想下慢棋,在网上也找不到人陪我下。棋下得太快,没时间思考,容易养成随手乱下的坏习惯。而且多数人在一盘棋结束后就立马点开下一盘,不愿意花时间复盘。当我在棋社跟真人面对面下棋时,双方的耐心和注意力都会强很多,可以仔细慢慢下,每次下完也一定会复盘检讨。正式比赛中会用到时钟,按照业余比赛的规则,每方各有一个小时的思考时间,思考时间用完后则每次需要在二十秒内下完一手棋。这样一来一盘棋就可以延长到三个小时,有足够时间下好每一手棋。在某些局面我过去或许会不假思索就把棋子拍出去,但在赛场上就会认真研究策略,揣摩对手会怎样下,自己又有什么招法应对。这样下棋自然更有益于提高棋艺。 通过这两次比赛我结识了全国各地的棋友。我发现中老年棋手的水平比较弱一点,年轻人比较厉害。我猜测这是因为年轻人更熟悉网络,可以在网上获取更多的学习材料,网棋也下得更多。最厉害的当然还是亚洲人。如果有旅居法国的中日韩的业余强手参赛,冠军就没什么悬念了。 我在比赛中遇到过一个九岁的中国小孩,他的战斗力比我好,每次局部战斗都让他占到便宜。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优势是拥有更好的大局观,知道牺牲局部利益来获取全局利益,往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且小孩子没耐心,下棋太快,导致快中出错,最后让我侥幸赢下了这盘棋。只要他多些耐心,我猜他不出半年就能远胜于我了。 这是围棋一个

木野狐(三)

  我很快就成了棋社的常客。每一种活动都会吸引特定的人群;围棋在法国是非常小众的游戏,棋手尤其具有显著特点。围棋古老,抽象,来自遥远的异国文化,每一样属性都会令主流人群望而却步,也会对一小部分人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我在棋社遇到的人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策略游戏爱好者,喜欢动脑,基本都下过国际象棋,多数具有数学和计算机的教育背景,他们喜欢围棋是因为喜欢智力上的挑战。第二类人喜欢东亚文化(主要是日本文化),爱看日本动漫,有去日本旅游、留学的经历,多数通过《棋魂》接触到围棋。第三类是像我这样的亚洲人,以留学生居多,一般都在小时候学过棋,棋力比法国人强得多,来过一两次就不再来了。 围棋作为一种竞技活动,下棋双方实力相近才好玩。如果两人棋力相差悬殊,胜负一目了然,下棋就没意思了。虽然有让子的办法,让两三子还好,但是让得太多就成了教学性质的指导棋,没有了正常对局的乐趣。棋社人太少,和我实力相近的就那么几个人,所以并不是每次都有棋逢对手好对局。相比之下,在网上下棋更容易找到同水平的棋手,而且不受时间地点的制约,实在方便得多。其实我去棋社并不只为了下棋,也是为了社交。成年人本来就不容易扩展社交圈,在异国他乡从零开始认识朋友就更难。棋社是一个轻松的社交场所,大家有共同话题,性格喜好也相近,下下棋聊聊天,帮我排遣了不少在外国独居的寂寞。 我和吉约姆走得最近,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与吉约姆越熟悉,我就越佩服他对围棋的热情。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如果可以,他希望每天只下棋。棋社活动他从不缺席。每当我登录围棋网站,总能见到他在网上下棋。他公寓的书柜里摆满了围棋书,能买到的书他都买回来了。我记得他那时总在看赵治勋(成名于七十年代的著名韩国棋手)的棋谱,这是第一套在法国出版的职业围棋棋谱(第一册于2014年出版)。他在Youtube上创建了一个围棋频道,不时会直播他在网上的棋局。他还有自己的社交群组,里面都是我这样的围棋新手,他会轮流和我们下指导棋。 有次他在群里发言,说在公交车上被人认出来了,让他很惊讶。立即有群友附和,说吉约姆的Youtube频道在法国围棋圈里很出名,而且吉约姆是法国围棋协会前一百名的棋手啊。吉约姆忙说不敢当,却难掩语气中的得意之情。 吉约姆通过围棋满足了一点点无伤大雅的虚荣心,这并不影响他对围棋的真诚。正因为我明白吉约姆付出的努力,我时常会对他的生不逢时感到遗憾。他的主业是在麦当

伊斯坦布尔游记

  伊斯坦布尔是我梦寐已久的旅行目的地,今年(2023)十月我在那里玩了五天,从愿望清单上划掉了一项。世上大都市很多,可是像伊斯坦布尔这样从古至今一直繁华的城市就不多了。只要看一眼世界地图,就不难理解伊斯坦布尔的特殊地位。伊斯坦布尔横跨欧亚两洲,又是从黑海到地中海的必经之地,是天然的交通枢纽。伊斯坦布尔在一千六百年的漫长时间里先后成为罗马帝国、拉丁帝国、奥斯曼帝国的首都,现如今是土耳其的经济、文化中心。来这里一方面是为了参观古迹,另一方面是为了接触伊斯兰文化。这是我第一次到中东穆斯林国家旅游。老实讲我并不是一个很有冒险精神的人,也很在意旅游的舒适程度,暂时不大有深入中东的意愿。伊斯坦布尔是中东的一扇窗户,既能窥到异国风情,又不需要有什么治安、交通、语言交流上的顾虑。也许在中东人眼里伊斯坦布尔过于西化,难以算作纯粹的中东城市,不过对我来说已经足以开阔眼界了。 伊斯坦布尔有两座机场,分别位于欧洲区和亚洲区。这次旅程我从亚洲区抵达,从欧洲区离开。从法国飞往土耳其遭遇飞机延误,抵达时天已经黑了。从机窗俯瞰伊斯坦布尔,建筑物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伊斯坦布尔有一千五百万人口,跟中国的大城市相比也不遑多让。我习惯了欧洲城市的小而美,不由得感叹伊斯坦布尔规模宏伟。 我乘地铁从机场到卡德柯伊,然后搭渡轮横跨博斯普鲁斯海峡,前往对面的卡拉柯伊。行程延误反而成了美丽的意外,我刚来伊斯坦布尔就看到博斯普鲁斯海峡令人赞叹的夜景。当时下着小雨,略微有些冷,不过丝毫不影响我的兴奋之情。夜幕下的伊斯坦布尔灯火辉煌,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沿岸被灯光映照得金光灿烂的清真寺。我和同伴讨论哪座是圣索菲亚清真寺,是不是高处最抢眼的那一座,后来才知道那是苏莱曼尼耶清真寺。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又搭乘渡轮数次,从各个角度欣赏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美景。如果让我给伊斯坦布尔的景点排名,博斯普鲁斯海峡绝对是第一名。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夜景与日景各有好处。夜晚有灯光衬托,更具浪漫气息;日间则能望得更远,清真寺、新旧皇宫、加拉达塔都尽收眼底。顺便一提,渡轮是伊斯坦布尔重要的公共交通方式,四通八达,便宜快捷。除非是要在船上吃晚餐、看表演,否则没必要搭乘专门的观光油轮。 这次租住的民宿在加拉达塔附近,从谷歌地图上看距离卡拉柯伊码头不到一公里。这短短的一公里,走起来却相当费力。伊斯坦布尔地势起伏,被称为「七座山丘上的城市」,城中又多是不平整的

木野狐(二)

我自知不懂围棋,并没有真的想去棋社。不过这次经历还是让我对围棋产生了一些兴趣,重新学起了围棋。我安装好围棋软件,注册了最低等级的新手帐号,在网络服务器下棋。一开始遇到的都是一窍不通的纯新手,轻松地赢了几盘。随着赢棋等级上升,我三脚猫的功夫就应付不过来了,接连惨败。随后我在网上找了些教学视频,看完几集好像懂了一点儿,再去下棋就又能赢了。受此鼓励,我一下子就有了动力,每天下班后都要练棋。 无论学什么,新手期往往进步最快速。从一无所知到初窥门径,每次学习都能带来质的飞跃,我能清楚感受到自己一天天的提高。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点,对新手来说巨大空旷,如果只知道规则,恐怕连第一步棋要下在哪里都想不明白。可是一旦学会最基础的开局,记住几个简单的定式(局部的套路下法),开头几步棋总能学个样子。知道飞、跳、尖、长(以上几个术语指的是从原有的一个子扩展到另一个位置)等行棋手法,有了棋子形状好坏的观念,下出来的棋就比较像那么回事儿了。中盘局势复杂,更让人不知所措。学习一些基本策略后,脑海里至少会有自己围空、攻击对方弱棋、侵消对方地盘这几种思路,不管一步棋下得好坏,总归有一个具体的意图。学了些官子(下棋最后阶段划分领土边界)常识,即使分不清收官顺序,起码知道怎么结束一盘棋了。我学了一个月棋,总算能有逻辑地下完一整盘棋,也对围棋的趣味略知一二了。 我对围棋的热情日益高涨,随即联系吉约姆在棋社见面,他爽快地答应了。周六下午我搭地铁去棋社。棋社位于一条不起眼的街道,只在门外挂了一块小小的牌子,我第一次走过时便错过了,折返回来才注意到。我敲门走进房间,看见两人在下棋,还有一个人在旁边观战。屋里面积不大,摆设简单。房中间摆了两条长桌,桌上放着几套棋具,桌两边各摆着五六张椅子。靠墙边有一排柜子,里面摆放着书籍和备用的棋盘棋子。我简单介绍了来意,空闲的那个人问我要不要下棋,我自然说好。 这人叫让-巴蒂斯特,头发花白,看样子有六十多岁了。他问我棋力如何,我说在网上下棋是10级左右。这里介绍一下围棋的分级制度,首先分成职业和业余。职业选手从低到高分为九个段位,九段为最高。业余选手也有类似的段位制度,最低1段、最高7段(在中文里为了与职业段位作区分,通常用阿拉伯数字)。业余水平远逊于职业,一般来说即使是业余最高段的选手,棋力也要低于职业初段。业余在段位之下还有级位,最高1级,最低有到20级的,也有到30级的。职

木野狐(一)

  某年春节,当地华人社区举办庆祝活动,我被邀去帮忙。那时我刚搬到新城市,不认识几个朋友,所以对这种邀约来者不拒,立即就答应了。这里的华人不太多,唐人街真的只是几条街而已,开着一些中餐厅和亚洲超市。可想而知,这里并没有资源搞什么大型活动。为了热闹些,面子上过得去,只要是和中国沾边的东西就都尽量安排上。我负责摆一个小摊,教路人下象棋。说句实在的,我不知多少年没碰过象棋了,是个纯粹的臭棋瘘子。工作人员倒是对此一点都不在意,说无论棋下得好坏,应付外国人总该绰绰有余。 我上午十点过去,街道两旁已经摆起了卖小吃、饰品玩具、春联字画的摊位。我找到工作人员,没成想他居然忘了带象棋来。我猜亚洲超市里没准有象棋,可是连问了几家店都没有,只好作罢。我前一晚还为讲解象棋规则特意查了词典,背了一串单词,现在都用不上了。后来工作人员说还有一个围棋摊位,不如去那里帮忙。我想着来都来了,就去那边看看吧。 拐过一个街角,不远处就看到一条长桌,桌上摆着两张折叠式的便携围棋棋盘。一个青年正摆弄着棋子,给路人讲解。他的面相很和善,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很年轻。他很有热情,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耐心地解答问题。路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礼貌道谢后就走开了。 谈起象棋我还能自称臭棋瘘子,至少「棋臭瘾大」沉迷过一段时间;而我的围棋水平还不如臭棋瘘子,小学课外活动时学过一点点就半途而废,只知道规则和「两眼活棋」「金角银边草肚皮」等简单的常识而已,勉强算是会下。真没想到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居然遇到外国人在街边教围棋。我走上前去跟他搭话,简单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他告诉我他叫吉约姆,很欢迎我来帮忙。 一开始街上游客比较少,中午时终于热闹起来,我们这个小棋摊也有不少人光顾,我只好硬起头皮来给游客介绍围棋。多数人从没听说过围棋,问我这是不是跟跳棋、黑白棋差不多。偶尔有人在动漫里见过围棋,以为这是起源于日本的游戏,令我苦笑。大部分人看两眼就走了,只有少数人有兴趣学棋。 围棋是一种奇特的游戏,它的基本规则很简单,四五岁的小孩子也能学会,不过是数气、吃子、打劫这几样,黑先白后轮流下子,最后数一数谁围的地盘大谁就赢了。可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变化无可计数,有千古无同局的说法。正如记住几条公式不等于学会了数学,只知道规则也不等于会下围棋。如果不下一番功夫,连围棋的乐趣都体会不出来。想在街边花一刻钟学会围棋,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我自己的

理想主义的消亡:读柳德米拉·拉祖莫夫斯卡娅的《青春禁忌游戏》

  四名高中学生以庆祝生日的名义拜访女老师叶莲娜,其实是为了得到她保管的存放试卷的保险柜钥匙,以便偷换试卷。学生们威逼利诱,手段不断升级,最后摧毁了叶莲娜的意志。《青春禁忌游戏》(原名直译《亲爱的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是苏联八十年代一部著名的新浪潮戏剧,剧情乍看上去像是B级恐怖片,实际上是理想主义的悼歌,深刻反省了苏联末期的社会问题。作为同样经历过剧烈社会转型的中国人,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叶莲娜成长于六十年代,受的是理想主义教育,从小学的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为祖国做贡献。可她终年操劳换来的是穷苦、没有尊严的生活,穿着老土,为了多挣一点课时费在教研室争吵。如她的女学生拉拉所说:「没人疼爱,没人关心,所有能装点生活的小小愉悦一概没有,没有欢乐,没有爱情!您不是女人,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您是报纸上穿裙子的先进工作者!」 到了八十年代,新一辈的苏联年轻人已经不相信过去那一套了,理想主义被拜金主义和虚无主义替代。先从拉拉说起吧,她是单亲家庭的穷孩子,不愿意吃苦遭罪。她观察到穷人的生活:「我们学校的女人们,那些生了锈、锁着眉头的脸。表情那么沉重,好像手里拖着多少斤重的面口袋似的。尤其每天早晨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时候,看她们那脸苦相。」,而与此同时「可我还看到生活中有另外一些女人,人家什么样儿?从红红绿绿的小汽车上下来,从维持秩序、忙得汗流浃背的警察们身边走过去,到首都电影院看国际影展的参赛影片,那些影片,普通百姓可看不着。噢,她们那一张张脸,又明亮又洁净,就像是玻璃纸上的礼物!」于是她成了拜金女,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年纪轻轻就说出这种话来:「我至今还是处女,这也是有考虑的。期望它会卖好价钱,卖给肯出高价的人!」拉拉做了巴沙的女友,前提是巴沙将来出人头地。 维佳的父亲原本是画家,后来为了赚钱放弃了理想,成了蔬菜站的站长,喜欢借酒消愁。维佳有样学样,同样酗酒。维佳说:「我说,老爸,现在人们嘲笑的理想是什么呀?你说出一个来吧。他浑身就哆嗦了。他说,人们,都成了坏蛋。资本家和卖苦力的。活着哪儿还有规矩。他说,我们,为了他们都把生命贡献出来了。我说,是谁把生命贡献出来了?老爸,不是你。我说,献出生命的人早已经被人忘记了。我说,老爸,平静下来吧,现在时代就是这样……」维佳是普罗大众的代表,愤怒,暴力,可也有善良的一面。他是被上层阶级瞧不起的,也没有性资源可以出卖。剧本里反复提

重游克里特岛

  时隔一年,我又来到了克里特岛。其实这里并不是我夏日假期的首选,毕竟世界这么大,我更想去探索新目的地。不过这次有幸获得家里长辈款待,帮我付了全程费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年我是六月份来的,今年则是七月。别小看这一个月的差距,旺季游客增长许多。这次往返航班都遭遇延误,去程等了两个小时,回程等了三个小时。究其原因,克里特岛的机场太小了,承受不了旺季的客流量。这次回程时在伊拉克利翁机场的侯机经历简直是场噩梦,侯机厅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我连个座位都找不到,热得一身汗,眼睁睁看着航班一次又一次推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克里特岛的人口不过六十万,每年的游客却有五百万。这次经历不由得让我反思过度旅游的问题,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更小众的地点,至少应该避开旅游旺季。 我平时出门都住民宿或廉价酒店,这次则住进了五星级度假村,豪华到令我觉得有些荒谬好笑,让我联想到了美剧《白莲花度假村》。这里宽阔到如同字面意义的村庄,凌晨抵达酒店后,穿着亚麻衬衫的服务员开着高尔夫球车,穿过一排排建筑,把我送到房间。房间比我过去住的公寓还大,窗外就是大海。 第二天早起后,我穿过迷宫般的楼群,到了可以容纳数百人的自助餐厅,享受了丰盛的早餐。餐厅食物种类丰富,无论英式的香肠、豆子、培根,法式面包,美式麦片,地中海烤蔬菜,各式沙拉,能想像到的西式早餐几乎应有尽有。连鸡蛋都有好多种:煎蛋、炒蛋、煮蛋、焗蛋、蛋饼……总有一款合你口味。 饭后就是玩水时间。七月的克里特岛阳光充足,白天有三十多度,当然要下水凉快一下。度假村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泳池,还有海水清澈平静的私家海滩。这里不允许自带食物,按一下遮阳伞柱子上的「快乐」按钮就有年轻漂亮的姑娘送来酒水,价格不便宜就是了。这一切都很好,可我时不时会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虚假的气泡里。如果有人告诉我这里其实不是克里特岛,而是另外一个海滨城市的度假村,好像也说得通。 下午我要么出去逛逛,要么回房间读书。晚上就去附近的海滨小镇,吃当地的烤肉和海鲜。我注意到所有菜单都比去年贵了一两成,不确定是因为旺季涨价还是俄乌战争后的通货膨胀。 接下来聊一聊我走访的景点,首先是阿卡迪修道院。这座修道院位于雷西姆农东南部,位置比较偏僻,虽然是当地历史名胜,游客却并不多。这里四面被高墙环绕,如同一座堡垒。这座东正教修道院始建于十六世纪,是克里特岛的文化中心之一。一八六六年克里特岛掀起独立革命反抗奥

直觉与反思:读奥尔罕·帕穆克的《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

  《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是帕穆克在哈佛大学六场演说的结集。我一直很爱读小说家谈小说的书,比如E·M·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伍尔夫的《普通读者》、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遗嘱》等等。正如此书后记里引用尼采的那句话:「在谈论艺术之前,我们必须尝试创造一件艺术品。」毕竟只评论却不创作总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小说家从实际经验出发谈论小说的艺术,更加脚踏实地。 帕穆克将小说家分为两类:天真的和感伤的。这个说法源自席勒的论文《论天真的诗和感伤的诗》,乍听起来有些奇怪。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天真的」作家就像孩童画画一样,自然率性地创作;「感伤的」作家则是反思性的,自觉地关注小说写作的方法和读者阅读时的意识活动。 哪些作家是天真的,哪些是感伤的?按席勒的说法,歌德是天真的,而席勒自己是感伤的。帕穆克将上一代土耳其小说家以及「全世界所有把19世纪巴尔扎克式小说当做理所当然的作品、不加质疑地接受的那些作家」归为天真的。他没有明确说「某某作家是感伤的」,按照他的定义和阐释,福克纳、伍尔夫、纳博科夫这样的现代作家应该算作感伤的。他在后记中提到,不断有人问他自己是天真的还是感伤的小说家。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小说家的理想状态是:同时既是天真的,也是感伤的。 我读到了天真的和感伤的两种分类,第一反应是:这世上真的有天真的(并且成功的——烂书当然怎么写都行)作家吗?文学创作是辛苦的脑力活动,我不相信有哪个作家完全不反思写作技巧、写作的意义还有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歌德创作《浮士德》,从开始动笔到最终完成用了五十八年,《浮士德》是文学史上规模最宏大、内涵最丰富作品之一。书中提到天真的诗「不是诗人思考出来的,不是诗人处心积虑创作的成果,不需要表现于某种既定的格律之中,也无需不断的修改和自我批判」。在五十八年的时间里,歌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处心积虑、修改和自我批判,即使最天真的人,恐怕也不会相信歌德的创作过程是「天真的」。巴尔扎克喜欢修改是出了名的,一部小说改个十几次是家常便饭,难道他真的「写起小说来如此轻松,从不担心风格与技巧的各种问题」?还有《一千零一夜》这样的民间故事,按帕穆克的说法应该再天真不过了。可是如果山鲁佐德不考虑叙事技巧、不琢磨读者的心态,怎么可能设下巧妙的悬念,每夜都停在最精彩的地方,幸存了一千零一个夜晚呢? 我觉得帕穆克对「天真的小说家」的态度,无论抨击还是羡慕,都是一种误解,体现了当代文学家

观鸟奇遇记:读乔纳森·斯拉特的《远东冰原上的猫头鹰》

  乔纳森·斯拉特是一位鸟类学家,作为博士学位课题,他从2006到2010年在俄罗斯从事毛腿渔鸮研究项目,这本书是他的研究记录。虽然归类为科普书籍,这本书更像是冒险游记,包含了引人入胜的荒野探险、描绘自然风光的优美散文,还有数不胜数、妙趣横生的奇闻异事,是一本不可错过的好书。 毛腿渔鸮是一种分布于俄罗斯远东、日本北海道和中国东北的大型猫头鹰,成鸟体长六七十厘米,翼展将近两米,重量足有三四公斤。毛腿渔鸮是濒危稀有动物,估计全世界只有一千到一千五百只。毛腿渔鸮不是明星物种,远没有熊猫、东北虎那么引人瞩目,人类对其所知甚少。作者在2007年开始捕捉毛腿渔鸮时,甚至不知道怎么区分其性别,只是模糊地知道雌性体型更大而已。在此书结尾处,作者写到他在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俄罗斯项目任职,而学会的工作重点一直是东北虎和远东豹,「这些年来我对鸟类的研究兴趣一直被大型肉食哺乳动物的工作需求淹没了」。如果这本书能唤起对毛腿渔鸮的关注,绝对是件意义非凡的事。 我原本以为这样硕大的猫头鹰应该雄壮威武,没想到网上搜到的照片都怪模怪样。因为经常下水捕鱼,渔鸮的羽毛湿乎乎、乱糟糟的。按书中的说法,「它显得过于庞大和滑稽,根本不像一只真鸟,仿佛有人匆忙中在一头一岁的熊崽身上粘了把羽毛,然后把这只呆兽支到了树上」。它下水的样子也很好笑:「它目不转睛地盯着鱼,脖子伸得老长,一副猛虎即将扑食的架势。然后它一跃而起,双脚先离地,翅膀在头顶展开,仿佛是鹗俯冲时的架势。它只往前跳了一步的距离,落进刚刚没过脚深的水里。这个动作很滑稽,像是高台跳水运动员做了一系列的起跳动作,最后却只是走下儿童游泳池。」渔鸮还喜欢情歌对唱,雌雄齐鸣,能连唱两个小时。 这个项目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训练,需要两到三周;然后是确定渔鸮的研究种群,大约需要两个月;最后一个阶段是捕捉渔鸮和收集数据,需要四年时间。」作者一开始信心满满,还说「这有什么难的?」读完全书,这句话听起来很讽刺,事实证明这个项目异常艰辛。 渔鸮生活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选择研究渔鸮的人,免不了要被荆棘刺、树枝戳,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远东天气恶劣严寒,常有暴风雪:「一场猛烈的暴风雪在短短两天内就倾倒下厚达两米的雪。之后雪变为大雨,像炮弹一样猛烈冲击着大地。暴雨来得太猛,雨滴穿透雪层到达地面,在雨势减弱之后结成厚厚的冰。」这里的小镇被河流环绕,在结冻的河流上行走很危险:「

罗马游记

  五月中旬耶稣升天节假期,我去罗马旅游一周。一周里阴雨绵绵,没见到一次蓝天。天气不好,游客倒并不见少,城区没有一个角落不被无数行人占领。这里既美不胜收,又脏乱嘈杂,几天下来兴奋又疲惫,睡了两天懒觉才缓过来。 刚到罗马,最不习惯的是交通。偌大的罗马,只有三条地铁线,其中一条还是通向城郊,游客不怎么用得上,覆盖最全面的还是公交车。罗马公交线路如同巨大的迷宫,分成好几种类型,站牌只有意大利文,又往往略过数站名字,我到了最后也没搞懂,全靠谷歌地图支招。公交车上不报站名,电子显示屏都是坏的,我要一路开着GPS导航才知道在哪里下车。司机开车飞快,漂移转弯如同赛车手,有次我没握紧行李箱,箱子从车尾滑翔到车头。罗马道路凹凸不平,公交车大力颠簸,震到我双脚发麻。公交车过于老旧,有次居然遇到车顶渗雨。 罗马曾被评选为世界上最脏乱的首都。不管是在活力缤纷的特拉斯提弗列小酌,还是走在通往圣彼得广场的宽阔马路,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垃圾。垃圾箱满到炸开,五颜六色的垃圾撒了一地。这些垃圾成了野生动物的自助餐。我没见到传闻中的野猪,海鸥倒是无处不在。肥硕的海鸥在广场、街角闲庭阔步,丝毫不把行人放在眼里。有时两只海鸥争食,挥舞翅膀吱哇乱叫。有的海鸥端坐在雕像头上,临了留下一泡屎尿才飞走。成群结队的鸽子都脏兮兮的,不过至少没有海鸥那样凶猛。 噪声更加令人疲惫。吵闹的游客自不用说,还有遍布罗马的小贩随时准备骚扰你,兜售黄牛票、雨伞、矿泉水、手环以及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罗马车太多,路上自然车水马龙,狭窄小巷里也往往挤着一排车,有的货车大得惊人,令人纳闷怎么开得进来。摩托车灵活地在城中游窜,更显出大车的笨拙。罗马斗兽场、威尼斯广场这样的景点都被公路包围,汽车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救护车的警笛声不绝于耳,在梵蒂冈博物馆的庭院里都能听见,我很好奇罗马怎么这么多事故。罗马行人闯红灯比法国人还凶,不知道与此有没有关系。 在罗马旅游远非轻松惬意。这是大城市的通病,是游客必须付出的小小牺牲,巴黎、雅典也是半斤八两。罗马有举世无双的景点,不怕游客不来。 在《傻子出国记》里,马克·吐温写道:「我在罗马看到的,有什么是人家从没看到过的呢?我接触得到的,有什么是人家没接触过的呢?我所见、所闻、所感、所受,有什么会使我比人家先惊喜的呢?我能发现什么?什么也不能。随便什么都不能。」是啊,罗马太著名,每年的游客上千万,没人需要我去介

思想实验报告:读格雷格·伊根的《祈祷之海》

  格雷格·伊根是澳大利亚著名科幻作家,他在2019年出了一本自选短篇集,囊括了三十年间的代表作品。由于篇幅太长,这套书在国内分成三册出版,《祈祷之海》是第一册,包括八个短篇。这本书是标准的硬科幻,题材包括数学、物理、生物、医疗、人工智能等等。 在硬科幻和软科幻之间,尽管前者看上去更「高级」,可我比较偏好软科幻。在我看来,科幻小说始终是小说,要有生动的人物、有趣的故事才好看。软科幻写作限制小,容易施展文学技巧。而硬科幻着重科学技术,一不小心就写成了说明文,难以保持科学与文学之间的平衡。格雷格·伊根毕业于数学系,做过工程师,这本书中科幻点子技术含量非常高,宛如精巧的思想实验;文学性则欠佳,硬科幻那些老毛病一样不少,有几篇简直难以算作小说。 《闪光》这篇小说是独特的数学科幻,其中有两个核心假设:一是数学与物理的联系,引用书中的说法:「只有当某个数学定理能被某个物理系统证明为真,这个数学定理才为真。所谓证明,就是这个物理系统的某些反应取决于这个数学定理是『真』还是『假』」;二是数学在诞生之初就存在缺陷,对特定的天文数字进行复杂运算后能得出矛盾结果,数学上的矛盾也将给物理系统带来影响,改变物理世界的运行规律。这两个说法乍听起来很荒谬,可是换成《黑客帝国》那样的虚拟世界或者是电子游戏就说得通了。电子游戏中的物理规律来自于程序演算,编程语言可能存在漏洞,一旦触发底层编程语言的漏洞就会导致游戏运行错误。 《学习成为我》和《亲密》有共同的世界观,故事中存在一种所谓的「宝石」,是用来模拟人类大脑、取代大脑的芯片,宝石可以备份、转移到不同身体中,从而实现永生。《学习成为我》探讨心与物的关系,宝石模拟的自我,是不是真正的自我呢?《亲密》探讨自我与他者的关系,一对情侣通过多次转换身体的实验,追求双方完全互相了解,当两人之间不存在人格界限后,这种极致的亲密反而破坏了爱情。 《植入的公理》和《祈祷之海》探讨相似的课题:我们的信念是否仅仅是生物化学信号的后果?《植入的公理》中的主人公原本反对杀人,可是在植入纳米机器调整神经系统后,改变了道德准则,毫无罪恶感地杀死了仇人。《祈祷之海》中的主人公在深海濒死体验中获得了宗教感悟,成为忠实的信徒,后来发现这宗教感悟不过是微生物排泄物中某种胺对大脑的影响。顺便一提,这套书第二册中《快乐的理由》也是类似的主题,主人公在治疗脑肿瘤的过程中意外获得了人工调整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