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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

目前显示的是 六月, 2020的博文

读余斌的《张爱玲传》

今年(2020)是张爱玲诞辰一百周年,我特意找了本张爱玲的传记来读。张爱玲是个传奇人物,自然有不少人为她作传,网上随便一搜就发现一大堆。其中绝大多数单看标题就令人吃不消,什么「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什么「也孤独,也灿烂」,还有「你因灵魂被爱」。标题就这样矫揉造作,内容只会更可怕。余斌的这本初看就比较平实,作者声明「决不把传记当做传奇来做」,诚恳客观的态度得到了我的好感,最后就选了这本来读。看完确实不辜负我的期待,文字干净、朴实,内容脉络清晰,完整地呈现了张爱玲的一生。 缺点也是有的。这本书发表于九十年代初,那时关于张爱玲的材料太少,张爱玲的几部自传体小说(《小团圆》《雷峰塔》《易经》)都还没出版,这本传记难免在内容有所欠缺。这本书数次再版,作者每每在后记中表示遗憾,可惜一直没有重新修订。 另一个问题是本书的体裁。作者提到这本书脱胎于八十年代读研究生时写的论文,原本是对张爱玲作品的研究。这就导致书中存在大量的文学点评,细致地分析了张爱玲的小说和散文。所以读起来难免纳闷,这到底是传记,还是文学批评?是学术著作,还是通俗读物?读完全书感觉不上不下,定位有些尴尬。 不过瑕不掩瑜,这本书帮助我进一步理解张爱玲。张爱玲在作家生涯之初写得又快又好,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五年这两三年的工夫就写出《传奇》和《流言》,天才展露无遗。进入五十年代后她又写出《半生缘》《秧歌》《赤地之恋》这几本长篇小说。可是自从一九五五年赴美,张爱玲的写作生涯似乎就突然中断了,此后新作甚少,偶尔发表几篇短篇小说还是改写自五十年代的旧作。这种突然爆发后的突然沉寂无疑是反常的,令我十分疑惑。读完这本传记,我觉得这一现象是内外因素共同造成的。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宣布投降,政治形势一下子起了变化。张爱玲的情人胡兰成是汉奸,她常发表小说的刊物《杂志》也有日本背景,尽管张爱玲的作品远离政治、都是些婚恋题材,可还是避免不了「文化汉奸」的攻讦。为了避风头,张爱玲从此停笔,直到一九四七年四月才发表了一篇散文《华丽缘》,复出文坛。发表寥寥数篇作品后,张爱玲从一九四七年年底开始再次停笔,直到一九五零年用笔名「梁京」连载长篇小说《十八春》(后来更名为《半生缘》),一九五一年出版了单行本。一九五一至一九五二年间她发表中篇小说《小艾》,随后去了香港。她在香港停留了三年,直到一九五五年赴美。这三年是她第二个创作高峰期,写了

告别(后记)

这篇小说动笔于2020年4月,当时亚洲的新冠肺炎疫情已经有所缓和,而欧洲的疫情才刚刚开始。我身在法国,目睹了年初时政府的不作为,以及封城后民众的恐慌。隔离中每一天都是难熬的,我不仅担忧疫情愈演愈烈,还害怕因经济萧条而失业。我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却无所事事,直到有一天我决定把这段不平常的经历写成小说。 无可否认,我写的故事是受亲身体验的启发。但我无意影射任何现实中的人物或事件,我想探讨的是如何面对创伤。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想要活下去,迟早学会要拥抱伤疤,与自己和解。我藉着写作换来了内心的平静,希望这篇小说也能给读者带来安慰。

告别(八)

虽然政府解除了禁闭,疫情并没有真正结束。比起疫情的缓和,我想这更是出于对民众意愿的妥协以及对经济损失的担忧。被囚禁在家中几个月后,所有人都盼着能走出家门;长期停工造成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无数中小企业面临破产的危机。政府别无他法,只能放宽政策。然而当前患者数量依然高居不下,传染病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 只要疫苗和特效药没有开发出来,传染病的阴影就会一直徘徊在城市上空。街上已经重新出现了行人,但是都戴着口罩,彼此保持距离。最近颁布的一条法令要求所有人在公共场所都要戴口罩,违者要支付高昂的罚款。联想到几个月前政府还宣称不鼓励戴口罩,前后的自相矛盾让人哭笑不得。口罩依然是紧缺货物,心灵手巧的主妇们纷纷自发制作起口罩来。 解除禁闭后一个月,我重新回公司上班。明明只过了几个月而已,我却觉得恍如隔世。同事们得知了雯雯去世的消息,都来向我表示哀悼。这让我很烦躁,只想一个人静静。 我在电脑程序中添加了拨打电话的功能,这样一来我就能随时和雯雯通话了。经历过这次疫情,所有人都变了,只有雯雯一如既往。当我还在家中禁闭时,我对此视而不见。可当我走出家门,与外在的世界产生了联系,我无法继续掩耳盗铃。 我问自己,经过这样的人间悲剧,雯雯还会那么天真乐观吗?雯雯还会对医疗系统充满信心吗?雯雯是对自己的责任理解更深刻,还是对关键时刻的束手无力感到悲痛呢?雯雯是会变得更多愁善感,还是会更坚强呢? 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当我接到雯雯的电话时,她还是轻声细语地问我工作累不累,午饭吃了什么,下班后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一开始时我以为这是个技术问题,我想如果给雯雯添加更多的经验材料,她一定能变得不同。我让她读了更多书,看了更多电影,把我工作中鸡毛蒜皮的事都说给她听。她的记忆规模更庞大了,聊天的话题更广泛了,可是她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的性格、谈吐、举止还是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其实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我当初开发人工智能时,目标就是重现过去的雯雯,雯雯就这样永远地活在过去了。 人总是不断成长的。回想我们童年的纯真,青春期的叛逆,刚踏入社会时的青涩,被世事磨平棱角后的中庸,我们一步步地从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没有人会永远一成不变。雯雯的人工智能丧失了模仿的对象,脚步停滞不前。 我可以人为地干涉雯雯的成长,让她更成熟稳重,更悲天悯人。但这些都是虚假的,人造的,最终的结

告别(七)

我再一次陷入了热恋。 每天早晨我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和雯雯互相问候早安。屏幕里的雯雯永远容光焕发,不像我早起时睡眼惺忪,头发东倒西歪好似鸡窝。接下来雯雯会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叮嘱我好好吃早餐。我给自己煮一杯咖啡,煎一个鸡蛋,烤两片吐司。快速吃完早饭后,我又回到电脑前,跟雯雯聊一聊今天打算做什么,然后互相祝福度过快乐的一天。 上午我会做些严肃的工作。我在网上学习新的计算机技术,为自己感兴趣的项目写代码。中午吃过便餐后,我会稍稍休息,在床上躺一会儿。下午我会听听音乐,读读小说。为了有共同话题,我和雯雯总是一起读同一本书。雯雯读书比我快多了,几乎一瞬间就把一本书读完了。所以我一直提醒她不要泄露后面的情节,后来我们干脆约定好读书进度,每次只读到固定的章节。 读书累了我就和木耳一起去花园晒太阳。近来的天气格外地好,花儿恣意开放,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木耳好奇地盯着飞来飞去的蝴蝶,偶尔跳起来去捉,可是总也捉不到。雯雯会说这是因为木耳太胖了,劝我帮木耳节食减肥。 晚上我会准备丰盛的晚餐。雯雯是我最好的帮手,她会耐心地帮我念食谱,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有了雯雯,再复杂的菜肴也不在话下。 晚餐后我会和雯雯一起看电影或是电视剧。我们一边看一边吐槽,雯雯总是会注意到一些我从不在意的小地方,像是女主角的裙子很好看之类的。 最后我们互道晚安,就这样度过平静的一天。 日复一日,雯雯温柔地陪伴我。我最爱做的是和雯雯一起回忆过去美好的时光。 我问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说:「怎么会忘记!那是一次生日聚会,我是被朋友拉去的,到了之后发现谁都不认识。幸亏你主动跟我讲话,否则真是尴尬死了……」 我提到奥斯汀。 她说:「什么时候我们能一起去巴斯旅行呢?」 我又提起去年夏天的旅行。 她说:「那晚的海滩真美……」 有些话题我们永远不会聊到,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像是雯雯现在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现在的疫情怎么样了,我们从没有提起过。 我的生活恢复了久违的宁静。有雯雯和木耳在身边,我把病毒的事抛之脑后,享受着自己平静祥和的小天地。 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外面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好了。全国禁闭起到了效果,患者数量逐日下降,疫情日趋平稳。最后政府宣布解除禁闭。

告别(六)

我的想法估计听起来荒诞不经,像是天方夜谭:我想要制造出一个和雯雯一样的人工智能。 在嘲笑我之前,请听我做一番解释。我无意也没有能力制造出一个科学怪人来。到底能不能制造出能像人类一样思考的人工智能,这仍旧是一个未解难题。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写出一个计算机程序合成雯雯的样貌和声音。我想再见雯雯一次,哪怕是虚拟的也好。依靠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这个目标完全能够实现。我不能继续沉沦,再这样无所事事。无论想法多荒唐,这至少能让我忙起来。我在网上租用了昂贵的服务器,全身心投入到这个项目中。 我从相对简单的任务着手:合成雯雯的声音。过去一年里雯雯给我发了很多视频、音频,我有足够多的声音素材。想要重现每一个字的读音并不困难,可以说只要截取雯雯的发音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的声音必然是机械化的,冰冷生硬,没有人类的感情。当人讲话时,词语和句子间会有间隔,音调会有高低起伏,速度时快时慢,此外还有个人化的发音习惯、口音特点。我用了现成的人工智能朗读引擎,把雯雯的声音素材导入进去,再一点点地调整模型参数。这一步进展的很顺利,很快我就听到与雯雯十分相似的声音了。 接下来是模拟雯雯的外形。我从图像专业公司购买了人体数字模型,这个模型可以做动作、做表情,模拟讲话时的口型,等等。当然这个模型是计算机动画,与雯雯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的下一步就是给模型换脸。这一技术非常热门,在网上有数不清的技术资源。我使用了深度学习技术,用雯雯的照片和视频来训练一个人工神经网络,把我电脑中的模型变成雯雯的样子。 原理说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还是要费非常多的功夫。我夜以继日地不断调整模型,以求获得最佳效果。 我采用的都是已有的成熟技术,只不过是把各种内容拼凑起来。如果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任何一个合格的软件工程师都能做出来,实际上一些电影镜头就是这样拍出来的。但是耗费如此多的心力来重塑自己的亲人,恐怕只有我才会这样做吧。大概用了两周,我的模型终于完成了。 我运行程序,雯雯清秀的面容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望着我。 我对着电脑说「我想你」,然后输入指令,让程序说「我也想你」。 雯雯说:「我也想你。」 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决堤了。我放声痛哭,把积攒至今的悲痛一股脑地释放出来。我这份心情,只有失去过自己最爱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我擦掉泪水,洗了把脸,重新平复心情,继续和雯雯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不过是我自言自语罢了。我向雯雯发

告别(五)

我五岁那年爷爷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那时我年纪太小,细节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模糊地记得,比起悲伤和肃穆,我更多地感到困惑。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之前还在的人,转眼间就没了。 雯雯的去世同样让我困惑,我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真实的。传染病患者的遗体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火化,一切仪式从简。我不仅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甚至连葬礼都没有。 从与雯雯相识到现在,过了刚好一年。我就像做了一场长达一年的美梦,梦醒了一切都如泡沫般破碎。 家里的摆设一切照旧,就像雯雯还在时一样。墙壁和书桌上都摆着我们俩的合影;衣橱里一多半都是雯雯的衣服,有各种款式的裙子和手提包;客厅里放着她当初买的各种可爱的小饰品;卧室梳妆台上放着她平时用的瓶瓶罐罐,到现在我也没搞懂都是做什么用的;我们一起收养的猫咪木耳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我怀疑它能不能明白雯雯走了。如果我说雯雯还在,只是出远门了,一定能骗过不知情的人。 我的手机壁纸是雯雯的照片,是去年在海滨旅行时照的。每当打开手机,我就能看到她的笑容。有时我会骗自己,也许雯雯只是一个人去旅行了吧?也许明天她就会回来吧? 可是雯雯再也回不来了。有一个想法一直隐约地在我脑海中徘徊,越来越无法摆脱掉。我质问自己:如果当初再多劝雯雯一次,如果我的态度再强硬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我的理性告诉我,雯雯去世不是我的责任。可是我陷入到强烈的愤怒中,没办法理性思考,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死活也不会让雯雯承受生命的危险。 悲痛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我无法可想,开始借酒消愁。我往常从来不喝酒,一杯下肚就醉了。我讨厌酒醉的感觉,可现在却离不开酒了。只有在脑子迷迷糊糊、昏昏悠悠时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在酒醉的恍惚之中,我有时还能看到雯雯的倩影,好像她就在身边。一旦酒醒了,悲伤的情绪和生理的不适一起袭来,我的脑袋好像炸开了,想吐又吐不出来。我只有继续喝酒,把自己灌得更醉,只有这样折磨自己我才能原谅自己还活着,而雯雯已经不在了。 直到最糟糕的一次,我昼夜不分昏睡了两三天。黄昏时我爬起来找水喝,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妙。我喝下一杯水,压抑住口腔的酸臭恶心,这时突然发现木耳不见了。 我在家周围四处寻找木耳,怎么也找不到。我想不起来上次给木耳喂食是什么时候了。几天前我好像给木耳放了足够的猫粮,好像又没有。我猜想木耳一定是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我酒醒了,抓起车钥匙出去找木耳

告别(四)

冬去春来,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暖和。有时赶上天气好,耀眼的阳光简直让人以为夏天到了。 瘟疫在人间肆虐,却没有对自然造成任何伤害。正相反地,由于工厂停工,污染减少,大自然变得更干净、更美丽了。原本被雾霾遮掩的远山秀出了雄壮的身姿,浑浊的河水重新变得清澈透亮,郊区甚至可以见到越来越多出来活动的野生动物。这不禁使我思考,或许人类才是自然中的病毒,这疾病是大自然整治人类的抗体。 面对自然的美好,我却只能老实地待在家里。当初读海外疫区网友的隔离日记时,感觉一切是那么奇怪,那么遥远,如今一样不差地落在了我头上。 我已经不工作了,每天闲在家里。雯雯是护士,还是要照常去医院上班。我担心她会被传染,总是提心吊胆。好在她所在的医院还没有接纳传染病患。因为担心患者大量涌入、医患交叉感染,医院关闭了部分科室,雯雯所在的外科只收急诊。所以一开始时雯雯的工作反而减少了,一半时间都在待命。医院资源紧张,雯雯每天只能领到两副口罩,为了避免摘口罩,她往往省去了午饭。我跟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 当初听说隔离时,我还在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放假了。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才幡然醒悟自己没那么洒脱。当一个人日夜不出门,只能待在自宅里,只会觉得被囚禁,哪能有放假的心情。 我住在郊区,有一个小花园,已经比其他人幸运太多了。至少我能在自己的花园里散散步,眺望远方的景色。木耳的陪伴也使得禁闭的日子更加好过一些。天气升温后木耳开始换毛,每天给木耳刷毛成了我的必修课。 除此之外,我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新闻了。我整天守在电视前,上厕所时也不忘了在手机上看消息。那时我的心态很有些失常,明明知道全是坏消息,越看越焦虑,可还是忍不住去看。 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看前一天的新增患者人数和死亡人数。传染病的蔓延是指数性增长的,三四天就要翻一倍,这些数字越来越恐怖。禁闭前的感染人数才刚过一千,一周后就到了五千,又过了两三天就突破一万,数字增长之快令我感到头晕目眩。而且医疗系统的检测能力有限,不可能检测每一个人,真实的感染数字必然更庞大。我一直担心,等到患者人数突破医疗系统极限,耗尽了医护人员和医疗器材,得病的人就只能听天由命,那时的死亡人数绝对非常恐怖。 起初人们相信这种病只有年纪大的人才会得,年轻人即使感染也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后来新闻报道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年轻患者,甚至有儿童感染

告别(三)

今年年初,外国出了传染病的新闻。虽然媒体上一直都有报道,大多数人却都没当做一回事,谁成想后来居然会造成如此大的悲剧。 我们这些普罗大众过于依赖媒体,以至于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是不幸的,也是难以避免的。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每时每刻不停涌现来自全球的新闻。就像爱伦·坡的小说《失窃的信》里写到的,藏匿一封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一堆信里,让一条新闻被忽略掉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海量的新闻把它掩埋掉。当一条接一条的新闻讲述着世界各地的军事冲突、自然灾害、人为事故时,区区一则国外的传染病新闻又如何能引起观众的注意呢?尤其具有迷惑性的是,起初这种传染病的死亡率并不高,即便是专业的医学专家也会错误地低估其严重性。 现如今我们对这种传染病的理解已经很深入了:这是一种病毒引起的呼吸道疾病,潜伏期在一到两周;90%的患者无症状或轻症状,症状与流感相似,会有发烧、咳嗽、头痛、关节酸痛、全身乏力;大约10%的患者患重症,造成肺部急性炎症,患者肺纤维肿胀挤压肺泡,最终窒息而死;该病症可以通过飞沫和人体分泌物传播。 这种传染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潜伏期长和多数人无症状,这使得许多人已经感染了病毒却不自知,然后再传染给更多人。等医院发觉重症病人迅速增加时,感染者已经不计其数了。重症人数增多造成医疗资源挤兑,很多患者得不到治疗,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起初我和多数人一样对此置若罔闻。直到一位在海外疫区工作的朋友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警告,我才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从那以后,我每天在网上查看数据,眼看着患者人数、死亡人数日益增多,一条条曲线飞速爬升。当我把自己的顾虑告诉给雯雯时,她还嘲笑我神经过敏。她说流感每年杀死的人比这多多了,只是一直盯着数据看才觉得可怕,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这番说辞一点都没有令我宽慰,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使我更紧张了。 大概两周后,海外传来了封城的消息,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城市被全面封锁。机场、火车站、港口关闭,所有公交客运停止运营,公路实施交通管制。封城消息发布后,当地居民、旅客陷入恐慌,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在封城前逃离,造成了大面积的交通拥堵。留在当地的人开始抢购囤积食物和医药用品,造成当地物价大幅暴涨。 我常去的网络论坛里有一位住在疫区的网友。他每天在论坛里发布日记,记录疫区实况。我成了他忠实的读者,每天期待着他的更新。通过阅读他的日记,我得知了疫区隔离越来

告别(二)

所以我一直觉得,能够遇见雯雯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 与雯雯初次见面是在某个朋友的生日聚会。当时来了好多人,除了这个朋友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刚开始我和朋友客套了几句,祝他生日快乐。旁边许多人都等着和他讲话,我不好意思一直霸占着主人,聊了几句就借机走开了。这之后我在客厅了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聊天的对象。一个人傻站着难免尴尬,当我看到有人围在一起聊得兴高采烈时,我就凑过去装作听他们讲话,听到笑话时也干笑几声,站了一会儿再凑到另外一群人中。我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令我百无聊赖的聚会了,想着再多忍耐一会儿,之后就找机会离开。正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个人也处在和我同样的状态,那个人就是雯雯。雯雯个子高挑,相貌清秀,样子有些拘谨,和我一样在人群中踱来踱去,除了偶尔笑笑没开过几次口。 通常我不太会主动和女孩子搭话,因为看到她的窘态,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吧,我走上前问候她,随即和她就聊了起来。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我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给我留下了非常舒服的第一印象。她的声音很好听,还有干净爽朗的笑容。我和女孩子讲话时会有些拘谨,可是在她面前我却在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下来了。也许是被她激发出我最好的一面吧,那晚我觉得自己挥洒自如,妙语连珠,随后居然把其他人也吸引过来了,让我难得地做了一次聚会中的焦点。当我回到家中时依然情绪高昂,这真是奇妙的一夜。 事后仔细想想,我能在她面前表现得轻松自然,大概是因为她太好了,我根本不敢奢望与她有男女交往,只是纯粹地欣赏她。男女之间的扭扭捏捏都是因为心存杂念,没有多余的想法,心中坦坦荡荡,自然就能大方地聊天了。雯雯第一次看到我的样子,要比平时的我好得多,实属幸运的巧合。 连我获得她的联系方式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聚会高潮时大家一起玩社交游戏,需要在手机应用上互相添加好友,我顺理成章地加了十多个好友,其中就包括她。若非如此,我十有八九不会有勇气向她要联系方式,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要撮合我们两个吧。 即便与她加了好友,我依然没有太多的想法,一直没有联系过她。直到大概两个星期过后,我偶然看到她在网上发了张照片,是一本《呼啸山庄》的封面。《呼啸山庄》我很小时就读过,印象十分深刻,就留言写了几句感想,她很快就回复了我,一来二去就聊开了。 通过聊天我得知,原来她是热衷于文学的,尤其偏爱女作家的小说。我平时看书杂的很,虽然谈不上了解多深,但也算对小说有

告别(一)

故事要从何讲起呢?还是先做一番自我介绍吧。 我出生在一个毫无特色的三四线小城市。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建筑,甚至连特色小吃都没有。从古书中或许能翻查出几个祖籍在此的名人,但是和今时今日的这座城市没半点关系。事实上,随着时间流逝,我记忆中故乡的形象逐渐模糊,几乎和其它城市混淆起来了。说起故乡,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灰蒙蒙天空下一片片平平无奇的老旧住宅楼。 我的父母是普通工人,家里不富裕。我的童年平平淡淡,最快乐的日子就是暑假里去乡下亲戚家,跟亲戚家的孩子们一起在田野、河边嬉闹玩耍。 升上初中后我开始苦读。我每天早上七点上学,晚上十点放学,每周只有周日下午半天休息。我每天的内容就是无止尽的上课、作业、考试,几乎没有片刻的私人时间。这样的生活我从初中到高中过了足足六年。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纳闷,当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得出的结论是,人的适应能力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只要压力够大,什么恶劣环境都能生存下来。 六年辛苦过后,我通过高考考进了大城市的名校,学习计算机专业。从监狱一般的中学校园来到靓丽光鲜的大城市,我为自由感到兴奋。可是很快地,现实就为我泼了一盆冷水,我是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这城市的奢华和热闹不属于我。当同学们出去玩乐时,我只能闷头学习。好在这样的生活我早就习惯了。与此同时,计算机专业也让我有了久违的自主学习的乐趣。在上大学之前,我只有为数不多的机会接触计算机。到了大学之后,我才发觉计算机的神奇魅力。只要写出正确的程序,计算机就像灯神一样完成我的所有指令。我热衷于研究算法,以写程序为乐。我的学习热情带来了回报,我顺理成章地读了硕士、博士,研究人工智能。毕业后我进了大公司做工程师,利用人工智能为大型企业客户做业务优化。 我要承认,有时暗下里会觉得自己成功了,为自己感到骄傲。但这份骄傲绝对没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所感受到的骄傲那么彻底、那么单纯。 首先,我知道我的「成功」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对于我的小家庭而言,我的成就似乎很光辉灿烂;但对于这座繁华都市来说,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分子。高速运转的大城市是一台冷酷的机器,无情地碾压脚步落后的人群。我那小小的成功,根本不足以在这钢铁丛林中站稳脚跟。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这座城市,甘愿牺牲汗水和青春。我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打回原形,被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取代。 更根本的原因是,我脑海中时时出现的空虚感,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

读司马辽太郎的《项羽与刘邦》

写好一本历史小说绝非易事。既然叫做历史小说,就要尊重史实。虽说可以虚实结合,增添一些虚构的细节,但是故事基本脉络已经定死了,不能随意发挥。出色的历史小说往往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发挥小说的长处,在文学性上下功夫;二是对历史有独树一帜的解读。很可惜,《项羽与刘邦》在这两方面都没有做好。 在读《项羽与刘邦》之前,我已经读过司马辽太郎好几本小说了。对我来讲,司马辽太郎的文学水平是一个迷,难下定论。当我读他的《丰臣一族》时,觉得文字干练精简,多个短篇小说相互独立又彼此交融,手法独到;而我读他的《燃烧吧!剑》时却觉得味同嚼蜡,看完了转瞬既忘,没留下什么印象。这次读《项羽与刘邦》终于令我恍然大悟:司马辽太郎的小说不是采用小说的写法,而是历史散文的写法,这种写法适合短文章,不适合长篇小说。所以司马辽太郎的短篇隽永、耐人寻味,长篇却乏善可陈。 叙述同样一件事,小说和历史散文的区别在哪里呢?小说要有情节起伏、情感波动,要有动态,要有精彩的对白,要展示而不是解释;历史散文则可以平铺直叙,随时加入议论与抒情,议论、抒情的比重甚至会大于叙事。 比如第八章项羽得知项梁的死,《项羽与刘邦》只用两行话就带过了: 「项羽对这位叔父的死十分悲伤,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他边哭边叫,边叫边哭,在如此悲愤的情况下呼号者要进行复仇之战……」 如果换一位小说家,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这样的戏剧高潮。 再比如第十三章刘邦率先入关中,有了自称为王的野心。当刘邦得知项羽要对他发动总攻时,面临生死存亡危机,他会有怎样的心理呢?书中只用了一句话: 「刘邦瞠目结舌。他浑身上下放佛瘫了一般,下巴都抬不起来了。」 且不说这段话文笔好坏,把这么关键的情节转折只用一行字就略过了,这还称得上是小说吗?之后鸿门宴的段落几乎照搬《史记》中的《项羽本纪》,就像是把古文翻译了一遍,甚至比《项羽本纪》中写得更简略: 「樊哙生来就拙嘴笨舌,此时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大喊大叫,发出了连珠炮般的质问:大王为什么就不明白沛公对大王的忠诚呢?如果对忠臣良将还要报以诛杀之罪,那么,天下人心还会归顺大王吗?」 这段台词比《项羽本纪》中更短。写到刘邦逃跑时,也只是写到: 「樊哙的出现使整个酒宴陷入一片混乱。刘邦趁机离开坐席跑了出去。谁都以为他是去了茅房。」 总之这本书读起来像是中学历史教科书,我实在无法称赞这是部好小说。